皇帝不敢坐着,知道太后若是不开门见山,必然心里不痛快,因此垂手站在一旁,紧跟着赵有良并内殿伺候一干人都战战兢兢。赵有良往外头觑了好几眼,心里头火烧火燎,嘴上都生了个火泡。却见皇帝回话,“前些日子撤了冰,秋天还是燥得慌,儿子先前儿嘱咐寿膳房给您备一些润燥的川贝、秋梨,额捏进得香不香?”
太后愁眉苦脸的,“心里燥啊。夜里都睡不好!”
皇帝忙说,“儿子得了个安神方,马上让人抄了配好,给额捏孝敬去。”
太后连连摇头,抚着心口,“吃药啊,没用!心神心神,还是得靠养心养元。”
皇帝心里早就明白洞达,只等着人来。无奈人迟迟不来,给赵有良递了不知多少眼风,一面应承太后,也不知过了多久,才见一道娉婷身影越帘而来。
夏日竹帘未撤,紫禁城的秋天,晴光烂漫,照在漫地金砖上几乎能迷了人的眼。宫女惯常穿老绿色的衣袍。皇帝微微抬眼去看她,一头乌黑的辫子盘得齐整,五官浸在阳光里,豁然整个世界都亮起来。
连朝心里擂鼓,左思右想,委实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。照旧只能循礼叩头泥手,恭恭敬敬,“奴才给太后娘娘请安,娘娘祥康金安。”
皇帝见她举止从容,唇畔扬上一点,徐出口气,朗声道,“儿子知道额捏心热郁结。额捏放心,儿子并非武断之人。儿子以天下养额捏,必不会让额捏心气不顺。还请额捏安心颐养天年,休为小事烦恼。”
太后坐在炕上,看着底下一双人,一个跪着,一个站着。她复看向自己的儿子,年轻气盛,锐气凌人。老太太斟酌片刻,试探着说,“这孩子,我喜欢。老话说,称意即相宜。皇帝宽仁御下,养心殿素来太平。不如让她跟在我身边伺候,权当给我消愁解闷,也是皇帝一片孝心。”
连朝心头微讶,在刹那间涌上的居然是灰心。还未醒过神,太后已经笑着问,“好孩子,你愿意到我身边来吗?”
皇帝早已拂将袍角,跪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。
皇帝背脊挺直,素来人君仪态。此时声音朗然澄澈,如天边舒卷云埃,“寿康宫若是没有如额捏心意的,儿子再命人仔细去挑。圣母身边侍奉,须才德具备之人,方堪敬重。此人,太过狡猾,诡计多端,需要严加教导,还是儿子亲来,不敢惹额捏费神。”
太后兀自说,“皇帝日理万机,我却清闲。我来提点教导,皇帝还不放心么?”
皇帝笑道,“她能读书写字,是可造之材,不该消磨在闲书杂说里。儿子想让她在跟前,开拓眼界,历练品行。写些端正文章。儿子相信,她能写得更好。”
这些话不啻惊雷,闷声汹涌,挟云裹雨席卷而来。连朝甚至不敢去看,更无法思量皇帝说这番话,究竟是什么神情。只觉得眼前太平有象的栽绒地毯混滚在一起,在因为低头过久而目眩的间隙,眼前深浅不一的阴影,是纸面上横平竖直的“寅”。
她立时生出一股冷汗,整个人微不可见地颤了颤。
太后叹了口气,一贯慈眉善目,平和无波的老太太,难得露出几分惘然。她见皇帝似乎胸有成竹,思量片刻,不忍再多言,只就着乌嬷嬷的手起身,末了在连朝面前站了站,“皇帝忙着,我来一遭,心气宁了好些,这就走了。”
皇帝便道,“儿子恭送皇额捏。”
赵有良是个有眼力见的人,躬身去给太后打帘子,比个手势,养心殿里原先伺候的都纷纷鱼贯而出。偌大的东暖阁便剩下两个人,于此时才知道宫闱日长,阒静无-->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