屋子里昏暗,点起灯才好了些。还是一阵阵的闷雷伴着闪电,噼里啪啦地叫嚣着。荣喜领她进去,往墙边一指,说,“过会子安置好,指定要换家常的便袍。你把它熨平整,一丝褶儿都不要有。”
不等她说话,火急火燎地叫住,“豆儿!刚交来的大红雨衣,别随手撂!刚热起来的盆子,你看见火没有你就放啊!淋雨淋昏了吧你!”
豆儿耸耸肩,把雨衣抚平整了,大红色在蜡烛下看着耀眼。抚着抚着靠过来,笑眯眯地问,“眼生。荣姐姐把你要来的?不应该呀,咱们这儿就她最伶俐,哪会往外头要人呢。”
连朝慢慢试熨斗,回说,“春姑姑怕我手笨闲了被人骂,开恩把我打发来了。”
豆儿说,“怪道呢。你真不像咱们这的人。咱们这的人都风风火火的,哎哟,在车上噼里啪啦,那嘴跟针一样,又利索,又戳人。”
连朝笑了笑,把包袱放一边就要熨,豆儿忙叫住她,弯腰把签子拿出来,郑重收好了,才提醒她,“这可是宝贝,丢不得。咱们只管领衣裳,伺候主子衣冠,东西是不存这儿的。这个签子就是交割的凭证,譬如这一件的纽子是白玉卍字扣五颗,签上都写明,到时候交过去他们要查的。弄混了、少了、丢了,立时就能查出来。报上去那可是大罪!”
她叹了口气,“你哪里得罪了她!她什么都不与你说。放着,你来理雨衣,我来熨它。”
连朝道谢,让到一边,雨水的潮气与屋子里炭气混在一起令人生闷,雷声轰轰,炸个没完。她只好去理衣裳,无意问,“那,冠帽也是你们管么?”
豆儿说是呀,“大到朝冠、朝珠、吉服冠,小到佛珠钮子十八子,都是过咱们手,大物件儿还得姑姑亲自检查押签儿,这可马虎不得。所以咱们这儿的人心高呀,又利索。每天跟各种奇珍异宝打交道,什么东珠呀,翡翠呀,这么大的沉香珠子,蜜蜡摆件,平金堆绫打籽的荷包儿……啧啧啧,看够了好东西,心气儿能不高么!”
她安然地听着,觉得心里也似外头的雨,一阵阵地凉上来。又觉得了然洞彻,反倒抿嘴笑了,“原来如此。”
赵有良让她进去奉茶的时候,皇帝已经盥沐过,换了一身苍蓝色的团龙纹便服袍,站在窗边看雨。长身玉立,襟袖之间若有若无的龙涎被沉水香的气息压下,愈发显得孤标一格。
连朝将茶盏奉过去,皇帝随口说搁着吧,见是她,才问,“雨下得很大么?”
她回说,“没有要停的势头。万岁爷不是正在观雨吗?”
皇帝叹了口气,把玩着吩带上挂着的蜜蜡把件,“原本预备在热河过中秋,却被阻在此。车马不便,只怕要耽搁上一日多半。”
连朝说,“万岁爷是天下共主,只要您发号施令,再大的雨,奴才们都得上路。您若是想,此时整理行囊,起身并不迟。”
皇帝定定看向她,嘴角还是带着笑的,“你怎么了?”
连朝顿了顿,“奴才在回主子的话。”
皇帝慢慢地转过头,看着窗外,“噢,你在回话。”
赵有良听得直捏把汗,熟练地见缝插针,“请万岁爷示下,是明日一早就动身么?”
皇帝沉吟会子,才说,“取朕的雨衣来。”
便有小太监听命去了,连朝退至一旁,由几位宫人服侍皇帝更衣,大红色的平纹羽毛纱,在幽幽的火烛光下水波粼粼,内里却是月白色,相称出谨严的气度。
“打发人探一探雨势,若明早能停雨,便启程。若是人马乏累,就预备下在这里过节。”
赵有良连忙“嗳”了声,皇帝已边说边接过雨笠往外走了,大总管急忙追上去,-->>